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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晗眸中晦暗莫测,掌心不自觉把住腰间的佩刀:“噢,我们在哪里见过?”

王凝似是全无察觉,仰头朗声大笑,戏谑道:“郎君如此风姿,想必只能在画里见到。”

闻言,林晗不动声色地松开握住刀环的掌心。王凝向着他谦和地拱了拱手,款步往楼上回返。他的举止文雅,进退得宜,若忽略了那身单调的白衣,倒真似个世族子弟,足够以假乱真。

家仆们搀着少爷灰溜溜地退场,一时无热闹可看,周围的人便再度沉入了温声笑语中。忽然有个人拍了拍林晗的肩膀,他回头一看,聂峥举着一只高足白玉杯,献礼似地递过来。

林晗没接,冷笑道:“站在旁边看了多久热闹?”

聂峥举起另一只手对天发誓,“绝对没有看热闹的心思,我是不想抢了你的风头。”

林晗轻嗤一声,将美酒接过饮尽,“王凝说他是建鄣王,你怎么看?”

聂峥不屑道:“还用问。文人最是清高,王中书那模样,见了三郎都拿鼻孔瞧人。”

“就算他不是王氏,也跟王致关系匪浅。”他将手里的扇子轻轻抖开,盯着墨书品赏片刻,“王凝就是个商人。商人重利,只知道金银财宝昂贵,却不知这几个字才是价值连城的。我倒是很好奇,是什么原因让王致跟他最瞧不起的一类人搭上关系。”

他忖度片刻,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。聂峥道:“如今想这些也没什么用。还是养好精神,等着应付达戎人。”

一晃数日过去,凉州知度息慎领着达戎使臣自塞外回返宛康,本就热闹喧嚣的宛康城顿时万人空巷。

宛康治所,府邸间高峻的朱门次第大开,待到朝阳移过檐上鸱尾,使节随从云集正堂,同梁国官员参差而坐,足见亲善和睦。

息慎高踞首座,尊左之位上便是金发碧眼,深紫绒袍的达戎使节。

乐人奏响钟鼎雅乐,乐音窈窈沉沉,如朝阳明月,震人心魄。一曲方毕,便听鼙鼓急节,琵琶宛转,似旷原清风,辽远浩大。

林晗坐在一干文卿武官与异国人之间,听聂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一个叫赵伦的旧识聊闲话。

聂峥卯足了劲帮他套话,打听盛京城如今的消息:“那依你看,哪位亲王更为出众啊?”

边关美酒醉人,赵伦喝得两颊通红,醉醺醺地说:“自然是楚王。不过楚王为人淡泊,怕是悬啊。唉,齐王倒是颇有胆识,不过他注定没那个命。”

林晗忍不住窃笑。穆献琛确是“有胆识”,不过他的胆识源于自小到大养成的跋扈习气,横行霸道惯了,想说什么就说,想做什么就随心所欲去做,目中无人,唯我独尊,全然不顾他人,因此极其容易得罪人。

身在宗室,也不知这种“胆识”是好是坏。好听点叫做率性,难听点便是浮躁。

“那檀王呢?”聂峥问。

赵伦看傻子似的瞧他一眼。此问不需回答,檀王形单影只,既无德高望重的宗室支持,又无朝中世族撑腰,凭什么登上尊位。可万事都无定数,林晗沉思前事,他自己不也是伶仃一人。

宴席过后,宾主尽欢。依照往年惯例,接下来便有两国武士比试射艺的环节。

赛场设在宛康校场,场上几十幅玄色旌迎风招展,每幅旌旗下方都竖立着朱红木架,木架上悬着只玲珑小巧的金碟。

袖珍的金碟不光充作箭靶,若有箭术出众的将它们射落,昂贵的金碟便作为彩头赏赐给那人。

百步之外,一个个金碟宛如镜钮大小。达戎人远到是客,便让他们先来。其中有个棕发的年轻武官尤为出众,驾驭着高大的赤鬃良驹,风驰电掣般驰骋赛场,一双长臂张弓搭箭,弦动风响,远处的金碟应声而落。

仅一轮下来,他就独占了七八只金碟。轮到梁人上场,却少有人能纵马骑射,耗费半天时间,最多有人能射下一两个金碟。

此事关系到众人脸面,在场的大梁将官纷纷上场一展射技,竟无人能击中几个小小的碟子。息慎的神色越来越沉重,连他身旁坐着的达戎使节的脸都有些挂不住。

校场上的风突然好似燥热了许多,刮得众人满身大汗。主位上的息慎状若无意地朝坐在不远处的聂峥看去,暗授提点之意。

息慎以往未和林晗见过面,他约莫四十来岁,正是鼎盛的年纪,生得仪表堂堂,威武中带着儒雅,眼目与林晗生母息夫人有些神似。

聂峥迟疑一瞬,正要上场赴命,便被林晗从旁拦下。

“你好歹也做过禁军统领,在场的梁人哪个不晓得你的名声。区区达戎,哪用得着你动手。”

说罢,林晗便从身上取出一张古朴的银面,面具上温润的光芒沉淀着时间的痕迹。起初他觉得这张面具好看,一句戏言从卫戈手里要来把玩,没想到卫戈还真把跟了自己许久的面具送他了。

他将古银假面覆在脸上,只露出双眼和下巴,起身奔赴赛场,熟练地翻上马背。

温煦的风洒在耳畔,宽阔的马场恍惚与昔日的禁苑重合,刹那间令他产生重回旧日策马驰骋的时刻。林晗扬鞭挽缰,青骢迅如疾风。羽箭不断划破空气,电光般飞掠而出。眨眼的功夫,一排金碟纷纷坠落,箭无虚发。

一阵沉默,他在沉默中成为众人眼光的焦点。刚才那夺得彩头最多的达戎年轻人直直地盯着校场上的矫健身影。息慎拍案大喜:“好!”

话音刚落,喝彩声淹没了整个校场。息慎捋着胡子满脸喜色,连忙离了席位朝林晗走去。刚走了三两步,忽然有一个斥候模样的人行色匆匆地赶到场上,丝毫不顾及此时的场面,在息慎耳畔低语几句。

息慎神情惊变,瞬息间挤出个不自然的笑意,试图掩盖住凝重的脸色。他挥手将斥候屏退,转身阴晴不定地回到座上,不时眼神阴鸷地打量着众人。

林晗和聂峥遥遥地对视两眼,心知定是有大事发生。此时赛事才过了一半,接下来要比武艺,息慎却匆匆退席,离开时还差人叫走了聂峥。

聂峥犹疑不定地瞧了瞧林晗,见林晗点头,便跟着传信的武官随息慎去了。林晗独自做了片刻,本能察觉到些微异样,亦悄悄离了校场,追着先前进来的斥候去。

他跟着斥候的脚步走了许久,或许是暴露了行迹,被人引到一处狭窄荒凉的巷弄,就此跟丢了人。

风声呜咽不绝,林晗在巷子周围找了许久,折返时后颈边忽地刮过股阴冷的风。血腥气张开弥天大网,直扑向他的口鼻。他猛地朝身后出手,掌中的力道却轻易被人化解,紧接着便碰到一只温厚的手掌。

“卫戈?!”

林晗迅速地转过身,首先呼出名字,惊讶地端详眼前的人。卫戈的打扮很奇怪,穿的居然是苍麟军的衣甲,身上染着大片暗红的血迹,肩上还挂了个包袱。

他皱紧眉头,正要仔细问他,便被卫戈用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
“没时间了,别说话,跟我走。”卫戈紧盯着他的眼睛,眸中好似燃着一束幽冷的火苗,“魏国公谋反,聂家上下尽数伏诛了。”

第23章 小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

这一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,将他钉在了原地。万里无云,日头毒辣地浇在顶上,林晗浑身却透骨生寒。

他倏然把手甩开,往后退了半步,凝视着卫戈的眼睛:“你不说清楚,我是不会跟你走的。”

“我总归不会害你。”卫戈坦荡地对他对视,伸手把他牵着,“不出三刻宛康必定会戒严,到时候便是插翅难飞。你先跟我逃出去,路上我与你详说。”

林晗少有这等混沌的时刻,张口却说不出话,任由卫戈拽着他步履如飞地往城外去。他们走的都是荒僻的小道,蜿蜒曲折若肚肠,满目苍凉粗犷的黄土沙砾,不见半个人影。这样的路比起大道难走得多,若不是熟悉多年,必定会陷进弯绕里出不来。 ', ' '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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